到下马河大十字上丢人败兴地让批斗了一回。他对这种乱哄哄的运动就更反感,更厌恶。同时对劳动也失去了热情,他的整个心情都结了冰似的不能再低沉了。他闹不明白是自己出了毛病,还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社会怎么能出问题呢?革命的车轮正滚滚向前,要出问题只会是自己。到了这种时候吴根才怀疑的还是自己,相信的还是革命事业。
政治队长敲钟把男男女女的社员全都领走,领到下马河大十字上迎接最新指示去了。村子里一下就空空荡荡地寂静下来。郭安屯不仅把男女社员领走了,把学校里上课的小学生也全都领走了,村里只剩下几个走不动路的老婆老汉,再有就是队长吴根才。心凉了的吴根才对眼下的这些事情采取了一种冷漠的超然态度,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政治队长说磨镰开会,他就让磨镰开会;政治队长说迎接最新指示,他就让他领着全体社员去。反正开会他不说话,敲锣打鼓迎接最新指示他不参加。生产给运动让路,没有了运动,他才敲钟招呼着社员到地里去干庄稼活。
现在村子里空空荡荡的,吴根才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他不可能领着几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婆老汉去地里锄草,他知道庄稼地里的草糊的早该锄了,但几百亩玉茭地他一个人能锄的过来吗?还不如躺在大上房的凉炕上睡觉呢。
梨花解放还有杏花都跟着去下马河大十字上凑热闹去了,当时改改也要去,她不是为了凑热闹,她是想把工分挣回来,去迎接最新指示跟上跑一天,也就把一天的工分挣回来了,不去就啥也没有了,改改和绝大多数社员一样只是想把工分挣回来。但她让吴根才冷着脸叫住了,他不让她去凑那份闲热闹,宁可不挣那工分都不让她去。听话没主意的改改就不去了。不去就在炕上纺棉花,总不能不出去挣工分,再不纺棉花吧。吴根才就在炕上躺着,可是合不住眼。人一上了岁数磕睡就少了,睡不着觉又郁郁闷闷地觉得无聊,要是年轻的时候感到无聊了和自己的女人脱光衣裳睡上一觉,就把时间和无聊都打发掉了。可是现在没有那种兴趣了,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了。岁月无情呀,说老,人就老了。
吴根才在炕上睡不安生,就想一个人到地里去看看庄稼。走出上房往院子里一站,白哗哗的日头晃的人睁不开眼。算毬了,这么大的毒日头到地里去干啥呀,又不是自己一家的庄稼。哎,还是进后院看看那口推了生漆的棺材吧。吴根才在日头底下改变了想法,不再想地里的庄稼了,反到想起他的柏木棺材。上次进后院想看看柏木棺材,却看到那样一幕情景,把他羞臊的退出来,就再不敢轻易往后院里去。现在知道梨花解放不在后院,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看他推了生漆的宝贝棺材了。
吴根才进了后院,路过梨花他们住的第一孔窑,门上挂着锁,他还是有意把脸迈开不往窑门上看,但窑炕上一团白白的东西还是顽强地在他眼前闪出来,记忆里的东西是轻易抹不掉的,你越是不想,它偏偏越是顽强地存在。吴根才使劲摇摇头,像是要把刻在脑子里的那段记忆抖落掉似的,最后还是没奈何地笑笑,那团白白的东西已经刻到脑子里去了抖是抖不掉的。吴根才摇着头无可奈何地朝原来存放粮食的空窑走去。
好久没有进来打扫了,原来像金属一样闪着光亮的漆木板上灰蒙蒙地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吴根才取下搭在腰杆上的一块粗棉布,在推了生漆的柏木棺材上细细地擦拭起来。才擦拭了一遍,那推了生漆的棺材板上就又熠熠生辉地闪耀出金属般的光泽,这真是一件稀世罕见的宝物呀。吴根才把粗糙的大手拍在上面,响起的声音都带有铁质的脆当当的声音。现在是啥时候咧?噢,夏至过去好些天了,又进入伏天了,又能割漆了。吴根才突然又萌发了给柏木棺材上再推一道生漆的念头,再往上推一道生漆,就整整的是二十遍。对,再推一道,这些年忙忙碌碌的尽为了队里集体的事情了,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忘了。现在别人都在忙文化大革命,他为什么不能忙忙自己的事情。再到后沟割一回生漆,再往上推一道。对,就是这。吴根才空空荡荡的心一下就让这口棺材给占满了。
看,是他自己出问题了吧,别人都热火朝天跑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迎接最新指示,他却一个人钻在后院窑里琢磨起只有死人才用的棺材,和这个时代多不合拍呀。
心里有了事情,吴根才就又有了精神,身上也就又有了劲。他决定现在就到后沟的漆树坡上看看,瞅好了过两天就叫人割漆。吴根才拍拍手上的尘土,一展腰从窑里出来。离开上房院往哨门外走的时候都没有顾得上给坐在上房炕上纺棉花的改改招呼上一声,就端端地走出去。
吴根才从沟口下来,顺着河渠往前走一段,碰上正圪蹴在河边掬着河水洗脸的月儿。
月儿是被专政管制的对象,钟声敲的再响,她也不能跟着敲锣打鼓的社员去下马河大十字上迎接最新指示,她被限制着不许离开卧马沟,只许老老实实地在卧马沟里接受劳动改造。全卧马沟就月儿和她的男人耀先是被管制的对象,他们的儿子新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弟,不在管制之列,可以跟着贫下中农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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